四如

18

大荒山原始林上方，慕少艾带着剑子腾云而过，剑子从上向下看，第一次看到了大荒山的全景。大荒山不仅是人迹罕至，更是气候严苛。山势陡峭，高处积雪不化几百丈的雪峰隐约在雾气里，云气缭绕如有仙迹。如非慕少艾这等神仙，翻过山峰到山的另一面简直是痴人说梦。

剑子尚在感慨，突然被他一扯急急俯冲而下，约莫离地丈余又突然止住俯冲之势。剑子被这一个冲一个停折腾的泪眼汪汪，边揉眼睛便抱怨：

“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慕少艾那是必然不把他的话当做话的，啧啧声不断，眼睛就看着下面一队人和几个马车。那马车剑子是不认识，但是凭借那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也知道出自哪里。马车侧面立着一个红衣侍女，平日巧笑嫣然，今日眉目纠结，想必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这个人剑子也认识，叫做穆仙凤，龙宿的侍女。

穆仙凤来了，龙宿必然也来了。

剑子正看马车，此时马车门帘一动，探出来半个身子，剑子见了咦了一声。不是龙宿，此人是剑子提到过的龙宿的弟子，名叫桐文，他也在这里。

桐文出来马车先是一声叹，又对穆仙凤说：“龙首孤身入内，始终令人心中难安，此地地如其名阴气沉沉，龙首又并非纯然修士……唉。”

穆仙凤点点头，她看上去较之桐文年纪略长一些，出言安慰道：“汝所担忧之处主人岂会不知，主人要孤身前往必然已有万全之策，免担心。办好交代之事方是紧要的。”

桐文点头，招手叫来两个儒生吩咐一番，两儒生领命去了。声音不大却能听见，大约说了些去阴川外警戒之事。

想必桐文与穆仙凤是龙宿最为信任之人了，不然也不会放心将后方交给他们两人。剑子想到刚才听到的儒门大选上弦之音与太史侯突然冲突，看上去是偶然，实际上也不一定不是龙宿安排好的。如果此时包括儒门天下在内都无暇顾及失踪的龙首，那对龙宿来说显然是最好时机。

老奸巨猾。

阴川内只有一条河，河水源自山谷尽头的山涧，从高处倾泻而落水雾朦胧，谷内便湿气纵横，真如其名。剑子有些怕冷，拢了拢外衣，说：

“我们何时入内？”

慕少艾摇头哎呀呀的说：“自然是……等合适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候？”

“自然是……药师我最讨厌别人套我话，自然是不告诉你。”

这个人比龙宿还老奸巨猾，剑子在心里跟自己说。

他二人就这么在桐文与穆仙凤两人的上空浮着，慕少艾用了术法，谁也看不到两人。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剑子听着桐文几次安排人布置谷外之事，大约知道现在儒门大多数人都用在维系弦之音与太史侯的争端了。

好个乱势，浑水摸鱼的最佳时刻。

突然，慕少艾咦了一声，嘀咕一句：老人家真是劳碌命，天可怜见想要补个午觉都不允许。

说话有一推，剑子毫无防备的就被他给推下去了。索性不高，落地时候一个趔趄，显现站住，剑子是十分气愤的，这个人怎么说推人就推人，连个准备都不给。抬头就像质问，可是哪还有慕少艾的影子，原来二人隐蔽所在青天白日之下一个鬼影都无，更不要提慕少艾这样的活物了。

人就这样不见了。

他这样徒然现身当真是吓了别人一条，桐文剑儒拔剑以对，声音都冷了：“谁？！”

剑子忙着举起手来，满脸堆笑的解释：“误会误会，我不是来捣乱的！”

谁信，这种紧要的时候突然平白的就冒出来一个人，任谁都不会觉得他只是碰巧路过。穆仙凤较之桐文多少冷静一些，待看清剑子长相后对着桐文摇了摇头，桐文勉强收了剑，哼一声，叫人将剑子团团包围住。

“小道长突然出现，有什么缘故呢？”穆仙凤问道。

剑子松了一口气，想着还怎么把这场圆过去，突然想到一物，便解下腰间的布袋打开来。不是别的，正是道人叫他暂为保管的紫金萧。

紫金萧也许桐文不知，穆仙凤却不可能不知道。毕竟是道人的贴身之物。

果然，穆仙凤见之疑问是有，情势却明显的缓和下来了。

“此物，小道长从何得来？”她果然认得。

剑子说：“是剑子仙迹要我交与龙首之物。”

闻得此言穆仙凤与桐文匆忙对视一眼，显然他们此时不太想听到道人要来此处的消息。如果道人来此，那么龙宿的计划至少失败了一半。

穆仙凤也有些急了，声音放大了许多，对着空中说道：“是剑子先生吗？凤儿相请，剑子先生何不现身一见？”

桐文也跟着抱拳：“请剑子先生现身一见。”

“人不在此处，两位不必如此紧张。应当相信蝴蝶君的能为，不是吗？”剑子把萧收回了重新挂在腰间，完全不体谅两人的心情，这么说了。

可想而知桐文是绝对不想听到这话的，又要拔剑，穆仙凤按住他手臂，摇摇头。她说：

“如果剑子先生执意不肯现身，以我们两人的能为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蝴蝶君之说又是所指何事，仙凤不懂。”

剑子哦了一声：“人在阴川，蝴蝶君此时却不现身，我也不懂了。”

穆仙凤一笑：“阴川尚在儒门辖区之内，况且这处景色天然，主人平日最爱山水怡情之处，这有什么不懂呢。”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不愧是龙宿的侍女。

这么说话既累又不讨好，剑子看了眼天色，午时将过，想必龙宿已经进去很久了，就决定不说废话了。趁着慕少艾没在，做点儿有用的事儿。

“天罡星落在了大荒山内古墓，不是修士不想取之，而是不能。古墓内有禁制，能阻一切修士，只有凡人有机会。然而凡人纵然不被禁制所困，内中猛兽邪祟不知凡几，想必寸步难行。”

剑子又说：“然而，得到天罡星后才是更危险的时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凡人的修为得到天罡星无异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人护法，龙首想要全身而退，难。”

尤其是这些黄雀里，还有个成了精的，叫做慕少艾。

“所以啊，”剑子叹口气，继续道：“麻烦没有发生的事情，最好解决。让我进去把这些话说给龙首听吧，看看是否能够阻止他。”

说罢他上前一步，只是一步，桐文的剑便抵住了他的喉口。

穆仙凤此时也不再阻止他，只说：“走到这一步，吾主所筹谋之事纵然有千万险阻，也不能终止与此。小道长，你说的话是自己要说的，还是剑子先生代为传达呢？”

剑子闭上眼心内百感交集，他想到三百多年后的龙宿，那个忘了许多事情的鬼。龙宿没有说过，但是他的怀念，他的留恋，他的种种对道人难以释怀的心情，都是从此刻开始。

他是有机会不受天意摆布，只要他放弃了长生的念头。

所以，你们怎可能懂三百多年后的世界，又怎么懂那时候的龙宿所思所求之事呢。

“我啊，是代替一个特殊的朋友来请求你们的，让我进去吧，为了让那个特殊的朋友别再遗憾了。”

在这些尚未开始之前，换一种结局吧。

19

阴川蝴蝶谷外此时乱的炸开了锅，两阵的人在对峙着，其中背对山谷明显是护住进谷入口的是龙宿的人，另外一些同样穿着儒门天下的服饰，却略有不同。

慕少艾到时两方一阵冲突方了，有些人负伤了。然后这并不是他要此时赶来的原因，他的目标此时还未到。

就听这时一阵劲风吹来，人未到声先闻，一声让开，凭空出现的刀气将两阵人分开两拨，刀气所过之处尽数截断了几个身体，以血开出了一条路。

慕少艾哈的一声，一挥烟筒刀气便断到此处，对着谷外朗声道：“要小心，伤了老人家保证你追悔莫及。”

声音放落空中狂风卷起，一众儒生被吹的东倒西歪，费劲了力气不过才稳住身形。慕少艾哼了一声，长袖一卷直奔那狂风中心，翻掌一推，掌气过后狂风登时散了，空中红色人影踉跄两步向后飞去，落地时抽刀按入了地面，这才稳住了。

方一稳住，人就呕出一口血，单膝落地，伤的实在不清。

“你是谁？”蝴蝶君厉声问道。

慕少艾见他伤的这么重也是迟疑了一下，咦了一声，手中凭空出现一枚药丸，一弹，药丸便飞向了蝴蝶君。蝴蝶君接下来了药丸，闻了闻，马上吞了。

“蝴蝶君不欠人人情，说吧，要我怎么还？”

慕少艾呼呼的笑了两声，烟筒又拿了出来：“好说好说。你从道宗来？”

蝴蝶君没有说话，透露雇主的信息有违他的职业操守，蝴蝶君是个特别有职业操守的人，所以他是不会说的。

慕少艾又说：“剑子仙迹出剑了吗？”

这个跟他的生意没什么关系，蝴蝶君想了想，说：“没。”

慕少艾简直失望透了，连第一次见面的蝴蝶君都能感受他的情绪，脸当时就黑了。

“质疑蝴蝶君的能力，本爷可以为此免费杀你。”

慕少艾简直痛心疾首的看着蝴蝶君，那样的恨铁不成钢，比蝴蝶君的父母饱含的感情还深厚。蝴蝶君被他看的一愣神，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

“他还没出剑你就败了，我原来觉得你也不过是拖延一阵的本事，万万没想到竟然在他没出剑之时就差点儿丢了小命。现在的妖怪都这么不长进吗，老人家我记得以前的妖怪可不是这么没用，比如……”

说到这里慕少艾突然收住了话，一挥手：“罢了，时代变了老人家对你们妖怪要求太高是我的错。”

蝴蝶君拔刀而起，那势头简直是要跟他拼命。他方一提气慕少艾一惊，手中凌空点了几下，蝴蝶君就像被定住了那处一样。可是仍然晚了。

蝴蝶君身上凭空出现了一副太极图，假如剑子此时跟慕少艾来了肯定能认出来，那正是道宗前辈们所擅长的阵法，传说是道宗祖师爷传授。

太极图银光乍现，一闪而过，空中便传来了人声，仿佛响在天边，又像是就在耳旁，那声音说：

“唔~原来人在此处，让贫道好找。”

慕少艾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他深深觉得跟道人认识以后总是能够刷新他对凡间修士的认识。谁会想到打一架还让这老道给下了这个禁制，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蝴蝶君简直太没用了。特别想瞪蝴蝶君一眼。

他也不想想，蝴蝶君不过两百多年修为的妖怪，要怎么跟道人这种岁数很快就要迈入四位数的成精的人比。

道人声音过后，谷内白光一闪，人便在这光中现身了。

一身白袍，质朴古剑，手上是沾了血的拂尘。显然他就是用这拂尘与蝴蝶精打斗的。

道人现身后慕少艾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鼓励似的对着蝴蝶君说：“错怪你了，是没出剑，人也被你打得不错。再接再厉，小蝴蝶。”

蝴蝶君哼声以对，刀收了，人吃了药丸后起色好了不少，与慕少艾和道人站成了三角形，三人便用这种方式宣布着自己的立场。

慕少艾这么高兴不过一件事，蝴蝶君虽然确实不是道人对手，却也着实消耗了道人不少气力。道人白袍上几道血痕，明显也受伤了。

道人却对自己的伤势不甚在意，见了四周的儒生凝眉不悦起来。蝴蝶君可能分不出这些儒生都是哪种势力，道人却知道。他首先问了儒门门生，这些人修业升龙道，是龙宿门人，道人最为熟悉。

“为何来此？”

儒生中一个看似是认识道人的黑衣青年答道：“吾等受命守住谷口，学海之人突然进犯，并不知何种缘故。”

道人又问：“龙宿在内？”

儒生答曰：“学生不知。”

道人远视那苍云中的大荒山雪峰，突然出声道：“药师好友，大荒山的雪峰千年前是否叫做青埂冷峰？”

慕少艾哈的又笑了：“猜的准，在这峰内还有一名修行者叫做拨弦道曲。”

道人脸色一变拂尘扫过人便向谷内而去。可是他没有成功，首先阻止他的是蝴蝶君的红色弯刀。凌厉的刀气凭空斩过，只为取他性命。

“孽障！”

道人拂尘一扫，躲过这一击，手做剑指凌空一划，蝴蝶君身上又添新伤。

慕少艾哎呀呀的在一旁感慨：“真是敬业呀，一单买卖就不要命了，这样的好妖怪要上哪里去找？”

道人闻声突然停手了，转身问慕少艾：“此话何意？”

“这蝴蝶精不过两百多年的修为，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去道宗送上门去让你打？当然是因为接了人家生意了。这么精明的妖怪做这么蠢的事情，当然是酬劳十分丰厚。药师我说的对不对啊，小蝴蝶？”

蝴蝶君抹去唇角的血，哼笑：“做买卖要讲信用，刚开张的小本买卖积攒人气重要，蝴蝶君不会泄露雇主信息，死心吧。”

然而他这么说已经足够了，天下间能情动蝴蝶君的财力左右又那么几个人。道人想到这里脸色更差了，他生气了。

人影一闪就到了蝴蝶君近前，剑指直直指向蝴蝶君眉心，太快，蝴蝶君只是看到了却完全没有阻止的机会，眼看着道人口低声念着什么，指尖如有风火雷电符箓急速闪过，落到他眉心时候体内如焚，疼的他登时意识不清。

“封。”

道人最后吐出一字，蝴蝶君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前所没有的沉重，握住蝴蝶斩的力气都没有。

“修成人形却不具人心，我不毁你根基，只让你体会一番人是什么样的。待你有所体悟封印自解。”

这是他意识消失前最后听到的话。

蝴蝶君扑通一声倒地了，儒生们相互打量不敢近前，敢近前的慕少艾没兴趣。道人吩咐儒生们不要伤蝴蝶君，醒了任他自由。又对慕少艾说：

“药师好友，你也是来阻拦我的吗？”

慕少艾呼呼笑，烟筒横放胸前，道：“那是，自然。”

道人一声叹，像是老了十岁一样：“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