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如

苦境篇 之五

且不论观望台塌了武君是不是就能移步他处，毕竟没有人真的有胆轰了观望台，这个问题显然丝毫没有讨论的必要。冷吹血收了脑洞，心想武君命令既然下了，当然要好好执行。估算着时间，双线开战留给他筹备后方的时间不多，以罗喉的习惯，虽然并未言明军备之事具体由谁负责，但以冷吹血的理解，应当是他直接负责的。

黄泉已经走了，必然很快就有计划，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布置，冷吹血确实想不到。时间既然不多，料想黄泉也会很快有所动作，等就是了。虽然心里有准备，黄泉的副官带着印鉴来了的时候冷吹血仍然大为吃惊，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吧。

黄泉副官恭恭敬敬的回冷吹血的话：“我们将军有言，行军打仗不可有半分拖延，成败定数不过一瞬之间。”

这副官口才不错，让他继续他还能以黄泉的名义长篇大论没玩没了，冷吹血心中唏嘘，被武君更迅速的反应，他还是第一次见。面上不动声色看着黄泉递给他的军备清单，心内有了打算。公文方便呈递之故，一纸清单，封好便递交给他了，火漆都没有加一个。展开了看，内有出兵数目，口粮多少，还有留给军备的时间。写的言简意赅，毫无废话，末处守军将领的印鉴下签了黄泉的名字。看他一副软硬不吃的性子，字却是娟秀得不似其人。只是，这粮草……

“只要五日之需？”冷吹血问道。 

黄泉的副官答道：“大人说，若是冷吹血大人有所疑惑便告诉他，五日之后若是峡谷还未拿下，武君必会亲自带兵增援。若是武君未有来，那天都已亡，要再多的粮草还有什么用。”

冷吹血听罢，已经分不清黄泉到底是希望天都亡还是天都不亡。交代下去盖了戳，状似无意的又问了句，黄泉怎么不亲自来。突然很想听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得配合什么样的表情。

副官很自然的回答：“大人正在营中清点兵士，像这种小事属下也是能办好的。”抖抖公文看了一遍，又重新行了礼，说道：“巫读经大人的借调大人还没有答复。”

这大概是天都所有副官里唯一一个可以算作正常使用的，他还晓得看完批复再回去给自家大人。冷吹血又看了一下黄泉清单，最后一条写的是借调巫读经。其他都可以批复，这一条……冷吹血皱着眉，心想，巫读经比黄泉资历深，又是与他平级，最重要的是巫读经是文职，冷吹血没有调度的权力。

冷吹血点了点头，对副官说：“此事吾尚需呈报武君。”

副官再问：“何时会有答复？”

冷吹血看了看天色，“今日天黑前。”副官终于带着公文走了，显然，他也松了一口气。冷吹血看着副官离去的背影就想，黄泉这也算是御下有方了，要是他能去管管武君……画面太美，不敢想象，总觉得他们相处的结果只有一个，要么造反成功，要么弑君失败，反正过程都是一个。

唉，巫读经啊巫读经，黄泉要巫读经做什么呢。冷吹血拿着公文再次出发，黄泉的事情他还是不敢怠慢的，不然可能在造反之前，他还要清君侧一波，那可就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了。

结果那天天还没黑，冷吹血刚刚观望台觐见武君回来，巫读经就带着调令出现在了冷吹血的面前，那时候冷吹血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冷吹血一时无语，太快了。

“武君就这样放走了你，没多考虑一下？”

来签令的巫读经也还在懵逼中，应他：“说是战时平调。”想了想问道：“我一介文官，到底是要做什么，写招降书？”

“可以招降还用来打做什么？”

巫读经确实不知道，冷吹血也不知道，他二人对视一番，彼此眼神里都是不解和迷惑。只是不解的方向不尽相同，冷吹血纵然不解巫读经的用途，考虑到黄泉来天都后并没有经历过战事，他用兵如何，什么风格，这些都还是未知数，所以静待即可，没什么好脑补的。他真的觉得迷惑的地方在于，武君一向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相当一致的代答不理，然而对黄泉也纵容了吧。

没错，就是纵容。有求必应，问都不问。想一想还有点儿不平衡呢，毕竟自己也跟了武君很久了，可没有这个待遇。他这份委屈跟怨念尚未在心里发酵成功，罗喉的指令就来了，命冷吹血带天都余部以及黄泉所留西侧防区兵力卡住天都西侧。罗喉指令里写的就是卡住两字，冷吹血见了马上就明白了真正的战场不在此处。同时心里也暗自感慨，跟了罗喉那么久又是对天都整个军事运作最熟悉的人，他当然知道罗喉的一个习惯。罗喉总是喜欢把不确定的因素都放在身边，但凡需要分开行军冷吹血必然会与罗喉分开行事。而这次，天都兵分三路，一者罗喉亲临，一者是他，另一个竟然是黄泉。

罗喉对黄泉有多么信任，冷吹血不懂，想必黄泉自己也不一定会理解了。

 

此时远在百里之外行军途中的黄泉打了个喷嚏，望一下天，很好，快下雪了。黄泉并不畏寒，能在幻族那个只有沙漠和荒地的地方住一个四处透风的土屋一住十几年，断没有畏寒的道理。何况天都范围内的气候并没有幻族那么严苛，不过是初冬而已，尚且算不得冷。

跟在他身侧的副官倒是吓了一跳，小声询问，大人可需要饮些茶汤加件披风？黄泉并未作答，只叫副官展开地图，他要再行定夺。

地图还是罗喉给他的那个旧地图，不知道多少年了，一股岁月的尘土味道。这地图绘制的虽然不是当前势力划分，却对地物风貌很是详尽，想必绘图者为了成图，也着实花了不少心思。之前没有看清楚，今番再细看之下，黄泉发现这个地图所在包括天都，日盲族领地，天下封刀领地都是以浅色细线勾勒，更有从旁批注，名曰忘尘大地。

忘尘大地，黄泉细细嚼着这几个字，想起了儿时听老月王讲的故事。故事中苦境有一位暴君，他的城池在忘尘大地之上，城有双塔耸立，不分昼夜的争夺周遭土地。儿时的黄泉爬到月华树上西眺苦境大陆，眼前一片茫茫大海，怎么也看不到那两座高塔。而今这两座高塔近在眼前，他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

罗喉所指之处是为一条贯通南北的山中走廊。这条走廊就在他的眼前，而罗喉指定的位置却也不只是走廊，朱笔圈出来的地方范围不小。黄泉行军至此终于得见其真容。眼前断崖遍布，不高不矮，极易隐藏，确实是优势。

至于为何要他取下日罗山，那朱笔所圈之处极细微的有一条不为寻常地图所见之处，有一条路。黄泉不只是一个行军地图，他的其他地图上都没有这种标记，很显然，这才是罗喉给他这张图的目的。那么罗喉为何如此确信这条路的存在呢，想到儿时听来的传说，因为不分昼夜的兴兵争夺，这里……也是罗喉当年曾经征讨过的地方。

许多年过去了，此处北高南低的走势自然也存在，地貌也没有什么重大改变，只缺确认一下另外一条路是不是真的存在了。行至走廊一侧，黄泉大军已经对应战策略有了计划，下令全军按照指令藏匿在复杂的山路遮掩中。又下令今夜不许生火，全军待命，随时出战。仍旧不放心这些虽然跟了他一个来月本质仍旧无法无天的天都兵士，便叫副官带着人在兵士之中巡逻着，保证不许明火，不许喧哗。

一切交代下去后，黄泉随便找了个背风的石壁靠着想事情，这样的行军对他而言还没有造成多大的负担，兵士也只是稍有疲惫，不知道日盲族行军至此处是哪般情况了。正想着，身侧有脚步声，黄泉抬头，原来是巫读经。巫读经也是有几分功底的，这样的行军对他来说尚可承受，换了半僧道就不一定行，因为半僧道是完全的术士，巫读经只能算是半个。

巫读经裹的比平时还要厚重，大概是怕冷，随身带着他的地狱诗章，见了黄泉象征性的行礼，见黄泉没兴趣跟他浪费时间后便直接切入主题：

“我此来对你究竟是何功用？”这个问题他问了第三遍了，有道是事不过三。

黄泉挑起嘴角，似笑非笑，这个表情后来提名天都最不受欢迎表情次位，首位是武君罗喉的凝视。黄泉道：

“跟着我便好，自有你知道的时候。”

巫读经听了其实很生气，他跟黄泉是平级，调动也是平级调动，而黄泉的意思却是不想跟他商量战事细节。巫读经又想到当时武君看到这个调度请令几乎没考虑就把自己平调了的表情，又不敢多言了。虽然还没熟悉，却也没有过节，想必黄泉也不会谋杀他吧，应该不会吧。

巫读经还要再说，却被打断。派出去的斥候有人回报了。巫读经马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听着，黄泉也是同样的谨慎。斥候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报，他还带着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人，黄泉见了，眼里一亮。黄泉说：

“从哪里擒住的？”

斥候操着不知道哪处的方言，别别扭扭的回道：“布军完成后，不知道从哪处冒出来的，问了说是打猎回家路上，没走大路。”

猎户此时已经吓坏了，此生没有见过这么多当兵的。吓得瑟瑟发抖，舌头打颤，听闻是天都的兵，更是面如死灰。想也如此，不过是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庄稼欠收才抽空儿猎点儿东西补贴家用的。出门碰到灾星，家里有老有小，这下子全然没了着落，自然是已经死了大半。

黄泉那清冷的声音又言道：“哪里的路，通行吗？”

见猎户没反应，斥候兵喝道：“将军问你话呢，好好说清楚！”说罢又欲按倒猎户叫人跪下，被黄泉止住。

猎户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半天才说清楚，这个地方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到南边的大路旁。猎户所谓的大路，就是那条纵穿峡谷的大路。黄泉听了沉默片刻，挥手又叫副官带来地图。那羊皮纸地图再次展开，可惜夜里黑，看不到什么。黄泉转头看巫读经，突然道：“用到你的时候来了。”

“我又不是来点灯的。”巫读经严重的抗议。然而抗议无效，最终还是在一个挖空的山窝里点了灯，让黄泉再次确定了地图上的细节。罗喉随笔一圈的内里的这条鲜为人知的小路，确实存在，也确实可用。遣了斥候继续探查前方动向，然后让人带了猎户下去，不到战事结束不许放他走。黄泉突然问道：

“君凤卿是谁，人在天都吗？”

此地没有旁人，自然是问巫读经的。巫读经还举着书发光呢，见黄泉收了地图也就收了术法，清清嗓子说道：“没听说过，天都没有姓君的人。怎么想起来问他？”

黄泉应声，心道，若是真有此人想必也没有巫读经什么事儿了，毕竟是能绘出这么细致地图的人，若是人在，罗喉自然不需要一个文不文武不武，一半堪用一半废物的人。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巫读经，黄泉下令：

 “随我去前方，带着你的那本书。”

巫读经还在茫然，条件反射的问，要做什么。黄泉望了一眼被云遮的混沌的月，轻哼一声：“今天晚上什么都好，唯独缺了些雾气。”

 

冷吹血断言的另一个战场，天都天下封刀与苦境三面接壤之地，一脸忧心的白发男人也看着同样的月色遗憾着。这样的月色里，不仅不适宜行军，更不适宜百灯连结的已经支撑了太久的法阵。天都北方的百灯连结封住佛业双身的法阵是九界佛皇以自身命元所设，以自身的死换来整个苦境的生机。想到佛皇所为，时至今日素还真依旧感慨万千，这条江湖血路，佛皇不是第一个牺牲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然而他能做的却只有记住他们。

素还真从西北一路至此，只为今夜一战。此时静静的站在一处山崖上，等待着战事的到来。片刻后有人影跃入，来人一席蓝衣，手上一把折扇，身法灵动功体不凡。一来便对素还真做了个稽：

“笑定千秋御不凡有幸一见传闻中的素贤人。”虽然暗里见过许多次，但这是第一次正式交谈。

素还真依样还礼，却见御不凡还特意看了他的脸。御不凡收起扇子，出言解释：“素贤人与千叶先生确实相似，适才失敬了，素贤人见谅。”

素还真闻言一笑，也不在意，言道：“左护法想必已经见过千叶先生了，依素某对千叶先生的理解，是有话要带给素某吧。”

御不凡又刷地打开扇子，掩着嘴轻咳一下，十分淡定地说道：“被素贤人猜着了，千叶先生说，他为了不与素贤人见面决定攻打南侧，请素贤人千万不要再去日罗山了，他打算近期出门散心。”

御不凡看着素还真微微一笑，叹口气，又摇摇头：“千叶先生当真不理解劣者，他这样做劣者令很是为难。虽然劣者很早就想过把琉璃仙境搬到别的地方一段儿时间，如今看来，日罗山此处非常适合。”

御不凡没忍住笑了出来，联系之前千叶的态度，突然笑得乐不可支。心里已经吐槽了十万字，这两个人如果见面了得多么有意思啊，可惜漠刀这人太闷骚，不会理解这调戏吐槽的快乐所在。幸好他还有正事没做，赶紧收了表情，轻咳几下，说起正事来：

“此事素贤人要亲自去请来千叶先生的首肯了，御不凡先祝琉璃仙境乔迁顺利。此来尚有要事通报素贤人，天下封刀已经部署完毕，由主席亲自带领。不知素贤人这方准备得如何了？”

素还真点头，断不会令主席为难。然而事实上是加上他自己，不过二三十人。幸而这都是江湖高手，自然以一敌十。御不凡还欲再说，却见素还真视线突然定在一处，他定晴一看惊了一下。那处天下封刀与天都兵众已经交手，天都此次出手竟然这样快！

素还真一甩拂尘，背上的神兵依然不动，此时不是他出手之时。御不凡却道声告辞翩然离去，他也不会现在出手，他只是去刀无极身侧待命。待御不凡走了后素还真望着那些交手的兵士喃喃自语：

“只是相互试探之举，却不知又要牺牲多少无辜性命。”

 

苦境篇 之六

 

御不凡赶到天下封刀驻兵之处时，天下封刀先前与天都交手兵众已经撤退，御不凡皱着眉看着伤兵，心中不是畅快。虽为天下封刀双护法之一，其实御不凡并不那么热衷于江湖打杀，他更加喜欢那几个月在天都城外市集开饭店的日子。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人总是不能抛开自己的身份立场只活他自己。望一下站在人群中沉默看着伤员的主席刀无极，御不凡叹气。就连主席也有两个不听话的儿子呢，自己就少感伤了吧。

一路走来，天下封刀之人见之尽恭敬一声左护法，御不凡略微摆手，表示不必多礼。走到刀无极近前，叫声主席，刀无极才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刀无极正是壮年，一张脸饱经风霜，连鬓角也是一片雪白。他对着御不凡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汇报了。御不凡简略的说了一下素还真那方的部署，又说到了日盲族方千叶传奇的回应。一条一条仔仔细细的应了刀无极的询问，便听刀无极说：

“日盲族千叶传奇天亮之前能到天都南侧么？”

御不凡点头：“若无阻碍，必然能赶到。”

天都兵力有限，若无意外，这边战场必然吸引了罗喉主力乃至罗喉本人，而南侧便是突破口。以千叶传奇之能，对付一个罗喉手下的爪牙不必忧心，所以此时值得忧心的是天下封刀能不能拖住罗喉。想到这处，刀无极便更加沉吟，罗喉岂是易与之辈，此番苦战可以预见。

正这时前方来报，不到两息，天都方又开始进攻了。刀无极抬头望天，也在这时天上一个信号弹亮了一下，马上熄灭。这是跟素还真约好的信号。刀无极松开一直背着的手，宽袍之下的佩刀显露出来。他一扬手，沉声道：

“众人集中一路，与素还真方左右呼应向前进发。不凡你来带领。”

御不凡领命，马上开始带队出击。刀无极还在原地不动，紧盯着战场走势，他跟远处同样瞭望姿势的素还真一样，在等着该他们出手之时。

 

素还真在高处俯视着下面的战况，叶小钗的加入使战局有了一定程度的转好。天都兵众致命所在是没有大将，不，该说是只有罗喉一个大将。如果拼消耗天下封刀不会败，而素还真这处都是精兵。想到此，素还真的心里又有了疑问，如此作战天都处处劣势，与其迎战，不如隐忍不出，是何种原因使得罗喉主动出击呢。

叶小钗带领的几人很快就同御不凡方面碰头了，天都顿时攻势受阻，而这个时候罗喉还没有动。素还真咦了一声，唤声在一旁靠着树打盹儿的九州一剑知，他道：“前辈，素某有劳前辈前去接应派去南侧侦察之人，目前我们队天都置于南侧兵力尚不确定，恐怕战事有变。”

九州一剑知听了后又打个哈欠，表示自己做跑腿儿的还算素还真尊老爱幼，身影一闪人飘然而去。素还真依然在观察着战局，然而没到半刻，九州一剑知提着一个人就回来了，那人正是派去侦察的人。九州一剑知道：“半路捡回来的，怎么样，有什么安排？”

素还真细细的问了南侧的状况，此人武艺一般，只是大体根据旗帜推测出了在守的是何人，有多少兵力。素还真听罢，心中一跳，眉头紧皱。命那人先行休息片刻便自行思考起来。九州见了也知道有什么不对，便问如何了。素还真道：

“我三方围城本就是我方辅以天下封刀引出罗喉大军主力，甚至罗喉本人，从而由千叶先生破开南侧打天都个措手不及。然我们吸引罗喉主力的同时也被罗喉吸引了我们的战力。罗喉大军这一处兵力加之西侧兵力并不是全部，天都西侧防区原西侧的守将不知在何处。现今的形式，不论他出现在哪里都将会扭转局势，甚至重创我方。更何况，我们并不知带军守将是何种能为，所以，形式危险了。”

九州听罢，立即明白了这事情的严重性，被罗喉耍了一道儿了。可是此时又不知道去哪儿找那只虎视眈眈的军队。诶呀素还真，看上去很复杂啊。于是问道：

“现在如何了？”

素还真一叹，看着叶小钗游刃有余的身影，下定决心，便回头对九州一剑知说道：

“如今只有快速逼出罗喉，结束这方战局，全军通过东南通道与日盲族会和。前辈，与素某同往吧。”

闻言，九州一剑知拔剑率先奔入战局。素还真也跃起，身影掠过奋战中的两军，直接冲入前方交锋处。于此同时，天下封刀那方，刀无极一甩袖袍，缓缓走下高处，素还真的想法他也知晓了。

 

远在南侧峡谷的黄泉打了个喷嚏，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有人想，第二次大概就是有人骂。于是黄泉抬头看看阴沉的天气，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巫读经，那眼神多少有些怀疑的意思，大体上是怀疑了一下是不是巫读经在心里问候了他。巫读经被这么一眼吓了一跳，他很无辜，他只是在想黄泉的刚提出来的要求，并且还在无果状态。

黄泉提出要他用地狱诗章降下一场大雾，巫读经地狱诗章用的虽然熟悉，却更擅长下冰雹搞闪电什么的，大雾不熟悉。而且黄泉的第二个要求是，这场大雾至少有两刻不断，所以巫读经就更苦恼了，他的功体不算深厚，修为只是一般，持久力连半僧道都不如，如此要求实在有完不成的可能。但是黄泉那眼神分明就是你敢下不了雾后果自负的意思，巫读经心里默默的哭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每每想要掀桌，想到武君那难以名状的态度，又压下来了。

这年头找一个粗大腿不容易，巫读经想，算了吧，大不了勤劳一点儿吧。

这个时候黄泉又打了个喷嚏。按理说打三个喷嚏就不是偶然了，难不成……感冒了？

黄泉的心情突然糟糕起来了，在幻族那么多年都没感冒，怎么来苦境这种相对温和的地方反而脆弱了。肯定不是水土不服，黄泉想，肯定是那无良店家的手擀面此时起了效应。打定主意这次仗打完马上就去把那家店查封了，为了天都人民的安居乐业那种产业少一家是一家。

正这时，斥候来报，前方发现日盲族军队。黄泉点头，做了手势，全军待命，隐藏好了。而后看向巫读经，他说：

“待他们的人过去一半你就下雾，记住，一定要维持两刻。”

巫读经咬牙半天，豁出去了似的说：“以我之能，一刻过后便无后继之力，所以……”

黄泉听罢一声轻哼，看向前方，说道：

“你不知现在在打仗么？”

言下之意，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若是你办不到，便是就地格杀，罗喉也不会多问一句。巫读经真是有口难言，若他现在答应了一会儿做不到，他相信以黄泉也同样不会放过他。

“我确实不能肯定，若贸然答应你，只怕会……”

黄泉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了，你做你的，我自有办法。”

巫读经没问黄泉有什么办法呢，黄泉便做了噤声手势，原来日盲族的人已经进入峡谷下方了。黄泉把人分成了两部，大部在由黄泉的副官带领。具体指令是私下里下的，黄泉没有让他知道。而黄泉这方只是带了少部分的人，巫读经知道黄泉带他来便是要他制造混乱的，怎么做，何时做，他至今仍然一头雾水。终于，日盲族军队缓缓进入视线，黄泉下了命令。

“开始吧。”

巫读经缓缓念起来地狱诗章，天降大雾，在这个朦胧的夜色里，大雾笼罩之下一场一场包抄战开始了。

这雾并不能维持多久，巫读经心里有数，只是尽力在施法术。额头上大汗淋漓，还在不断的念着。这时候大雾产生了变化，先前消失的那些渐渐的雾气又在峡谷中起伏不断。他的地狱诗章竟然也有了跟之前不同效果。巫读经凝神看过，一声惊疑，这竟然是幻术。他回过头来想要告诉黄泉所见，待他看清楚黄泉之后才真的吃惊了。黄泉双手结印，速度快的看不清具体手势，双目微盒，唇也开开合合。

巫读经的心里突然生出来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个人不仅一身好武艺，还是个幻术高手，他年纪要比巫读经小上很多，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修为，出身不会简单，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一个人突现天都，他究竟是何种目的。

说两刻便是两刻，两刻之后黄泉慢慢收手，目光扫过峡谷，唇角又勾了起来。现在的雾气完全可以称之为浓雾，够用了。正想说话，又打了个喷嚏。好心情一扫而光，暗骂该死的苦境天气该死的山寨手擀面到最后还加上了一句该死的罗喉。

冷吹血目瞪口呆中，黄泉凝视谷内动向，以他的目力很快看到了下面行军中的日盲族有小范围的减速了。现在就是在等，一刻内必有回应。

果然不到一刻，留在后方的大部队有传讯兵来报，已经按照计划进行骚扰。日盲族也不断派出探路兵，一切在计划中。黄泉点头，交代继续观察，便又开始隔一分钟打一个喷嚏，有时候还连着两三个。

日盲族的后方因为迟疑不定越行越乱，巫读经看着下面，又看着因为突然打喷嚏脸色阴沉的黄泉，问了一句：

“武君之命，我等直取日罗山。你现在这样等着又是何意？”

黄泉哼一声，不语。这时日盲族走在最前方人明显卷回来了，黄泉微眯双眼，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个摆手，下令开始攻击，这是最佳时候，若再不攻击以千叶传奇的能力马上就能看破幻术。其实从一开始千叶传奇应该就知道了他的计划，但是，他就是看破了却无法反击，峡谷地形狭长，回兵不及正是他的死穴。何况千叶传奇如果前后同时遭到袭击，定然不能确定前后哪方是主力。这个时候他如果估错了敌方主力的方向，就一定会被敌方从背后咬住，全军大损几乎是必然的。

所以，千叶传奇也在等，等这雾气渐消之时马上找到弱处一击而定。

黄泉站在高处看着下面天都的兵士与日盲族交兵，迎着冷风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巫读经见了又问了：

“你是想要违背武君的命令么？”

黄泉头也没回，便说道：

“你以为天下带兵的人谁都是罗喉吗，以现在我所带兵力想去吞了日盲族，就凭天都对日盲族现今的了解？已经不是罗喉征讨四方的时代了，天都也不是他从前的天都了。这一战，就是为了阻碍千叶传奇与素还真和天下封刀呼应。保证罗喉不会腹背受敌就是保证罗喉最终的胜利，至于攻下日盲族，那是罗喉自己的事儿。”

说罢又下了令，前方增兵，后方暂时后退，让千叶传奇在雾气没散之前再迷糊一会儿吧。

 

苦境篇 之七

对于一场战争，取胜的因素有二，一者为将领战争的直觉，这种直觉使他们能敏锐的抓住战局的一刻转机，从而胜利。二者便是士气。这一点，博通古今的千叶传奇懂，号称神人的素还真自然也懂。黄泉与千叶传奇交锋的同时，素还真与刀无极也终于双双加入战局，彼时，天都的势头牢牢被压住。

素还真明白，若此时能多取得一点儿时间，千叶传奇那方就多一分脱困的可能。素还真与叶小钗各据一方，势如破竹。左方刀无极摔众也在不断突破，天都节节退后，素还真拂尘甩得潇洒肆意，作为这方前锋的半僧道召唤出来的鬼童不断的溃败，半僧道冷汗淋淋，再退，就是算狂屠不杀他，武君大概也会亲自收拾他了。

半僧道的脑袋里严格的说并没有什么胜败荣辱观，天都也不是他的家乡，更没有誓死保卫的决心。甚至半僧道觉得差不多天都所有武将都是这么想的。但是狂屠不一样，狂屠这个人就像一个随时狂化的疯狗，他谁的话都不听，就听罗喉的。罗喉派狂屠监军，向前对着敌人拼的是九死一生，向后对着狂屠，那就是绝对的十死无生。

半僧道抹了把汗，把功体提到极致。他深知对上中原神人素还真没有一点儿胜算，但拼了命总能博得一点儿生机的。佛祖，你要是心情好就快点儿让武君亲临，来看看半僧道此时多么鞠躬尽瘁。半僧道一咬牙，再出杀招，一瞬间鬼童数目倍增，连素还真也是一皱眉。

素还真想，难道算错了。罗喉本人并不在此？

就在此时，左侧天下封刀突然刀气大作，在素还真的角度清楚的看到了刀无极跃身一击，那一刀浑然雄厚，刀气席卷之处素还真甚至看到了天都兵士喷涌出来的血雾。然而，这一刀却没有落地，被拦截了。刀无极被硬生地隔开了几步，刀势回转才立稳了身形。

见状素还真心里松了口气，罗喉现身了。

武君罗喉没有穿着他那黑色的战袍，此刻一身金色铠甲，一把计都刀，稳稳的站在天都大军的最前交锋之处，而那一张脸，年轻的要命。

素还真远远的看了一眼，终于祭出自己配剑，与叶小钗眼神相交，一剑攻了过去。刀无极此刻重整刀势，两人一左一右，一个灵动一个浑厚，直冲罗喉而去。罗喉依然没有动作，计都刀微有掉转角度，素还真还没有攻到便一剑转了势头。

以习武之人而言，便是微微的变化角度也是一招的胜败所在。素还真便在罗喉调整计都刀那一刻心里明白了一件事，罗喉此人，是曾经诛杀邪天御武的罗喉，单论武技而言，亦不可轻视。若他刚刚不改变剑招，此招必被罗喉所破。素还真的剑改攻罗喉下盘，罗喉一侧身，以刀柄挡住了素还真的剑锋，反手之际，刀锋横向后背，刀无极蓄力一刀撞上了计都。锵的一声，刀无极虎口一震，不得不退。

然而此招还未完，素还真的剑回转之后又从上方刺来，角度刁钻，正对着罗喉的颈子。罗喉的刀是一定无法收回来了，战刀刀身长度所限，对近身战有着天生的短处。素还真严阵以待，此击若成待刀无极见势补上一刀，那他便是重伤也值。而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剑仍是落空。

罗喉不退反进，突然屈膝半蹲，计都刀又再袭来，此时的素还真下盘完全暴漏。素还真一惊，半空中身子旋转，改招剑走偏锋。而这次他就没这么幸运了。罗喉猛然起身，身形突然加快，他向后挥出一刀挡住刀无极刚刚发起的攻势，左手出掌。这一掌直直击上素还真腰侧。素还真当场站立不稳，口中呕红，再无法战斗下去了。

罗喉转身再对上刀无极，对方面色沉吟，却没有了初战之时的锐气。罗喉向左迈开一步，右手计都横扫，邀战。刀无极深皱的眉一抖，挥刀向前：

“刀无极领教武君罗喉。”

 

战场另一方，九州一剑知带领下，众人终于与天下封刀的御不凡部接上。御不凡仍旧一把折扇应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自己的刀。九州一剑知单手持剑，剑式披靡，所行之行天都兵众不敢近前。远处御不凡见了，身子几跃与九州成背对之势，就是此时御不凡依然表现了自己的自来熟本质。

“诶呀这位先生，有没有兴趣打赌？”

九州一剑划开一个天都兵士，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活泼开朗么，说来听听。”

御不凡此时已经折扇带血，脸上也溅了几滴。他说：

“千叶先生见今天天气不错，带着日盲族众人集体远足了，所以今晚不来凑热闹了。这个设想如何？”

九州的剑差点儿抖一下，一边儿出招一边儿回头认真的问：

“少年人，你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御不凡在匆忙对敌中竟然表现出来了春游一般的心情，脸上一派祥和美好，伊说：

“不要如此忧心，便是罗喉的刀挥过来了，也有主席在前照应我们，莫怕莫怕。”

九州很想分出神来望一下天，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心情，娃儿们都这么喜欢吓死个人，难道自己真的老了么。

他又挥开了几个冲过来的天都兵士，刚才半僧道唤出的鬼童使不少人着了道，天都人多势众，天下封刀虽然还在勉力维持，明显后退了。再一看素还真那方，不得了，叶小钗背着重伤的素还真也受牵制，天都有人在缠斗着。回头对御不凡使了眼色，御不凡何等灵秀之人，当即会意。上前顶替了他的位置。

九州一剑知上前一剑拦截天都刀客的竖劈，兵器相接之处竟然火花四射，九州倒退半步稳住身形，心里想这用刀的臂力惊人，不知是何来历。这时叶小钗背着素还真已经退开，正寻找机会退出战圈。九州见之，稍有心安，素还真要是死在这里了，恐怕就要让天下人失望了，还是活着好，活着好啊。

与九州一剑知对上的正是狂屠。狂屠这人打起架来就是疯狗，半僧道说的没错，狂屠就是个疯狗，罗喉让他咬谁他就对谁汪汪。作为监军的狂屠在得了罗喉令后终于可以真的冲到前方来，他正在兴头上。狂屠生得人高马大健硕魁梧，背着的青铜古刀挥舞自由裂地崩石之势。九州一剑知刚一对上难免没有预料到，着实被这股巨力压住片刻。然刀有刀的古朴，剑有剑的轻灵，待到第二剑时九州便找到战法了。

剑，以灵动取胜，用剑的人胜在巧上。而刀，浑厚有余灵活不足。九州一剑直刺狂屠面门，狂屠凭借本能挡招，而没想到九州走招多变，剑在空中打了旋儿斜挑背心。狂屠收刀不及，躲过了一半却右肩挨了一剑。登时，右手用刀受到限制。

九州反招回身，一招出了五剑，狂屠只躲过一剑。短短的一次交锋九州未伤分毫，狂屠身上带了五处剑伤，可谓严重挂彩。

九州哈哈一笑，不待狂屠反应过来又再出招。此时的情景便像一个耳朵不好的盲人与鸟儿一样，鸟想怎么啄就怎么来。狂屠大喘粗气，马上横刀向前冲来。狂屠不聪明，所以他才敢往前冲。九州避过刀，又是一剑刺到了狂屠肩上，反观狂屠，不退反进。大有给你让你随便捅的架势。他刀砍向九州脖颈，九州被他的势头吓了一下，躲避不及，空荡的袖子就被肖了一片。

这时候，后方的御不凡突然打出信号，退兵。九州向前一观，不得了，被小娃儿说对了，日盲族果然半路上回家了竟然到现在也没动静儿。而此时天下封刀处，刀无极也受了罗喉一掌，整个人都被刀尉扶着。九州不再犹豫，跟御不凡再度会和，断后。

此时狂屠还在缠着他，撤军之际，九州不再恋战，猛然出招，直冲狂屠心脏。剑好，招好。狂屠横刀护住自己，然而阻截的刀应声而裂，那一剑竟然直直的刺到了胸口。狂屠倒退几步，身上所有的伤在此刻全部发作，他终于没有支撑住，倒下了。

九州本想取了狂屠性命，背负素还真的叶小钗此时终于撤至此处，出手便拦下了他。叶小钗之意不用说他也明白，刀无极都重伤了，不能再战了。与叶小钗对视一眼，两人马上人走外围，安全撤离为上。

千叶传奇啊千叶传奇，素还真这次被你坑惨了，九州一剑知这么想着。

 

九州所不知道的是，千叶传奇也陷入了两难境地，在南侧峡谷，前后受敌，更糟糕的是日盲族此来他只带了两个根基深厚之人，万古长空和铁老。

万古长空已经被派到后面，而前方还在大雾，峡谷出口还有很远，队伍无法加快行军，拖得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险。这时候，却又雪上加霜了。

山谷两侧突然轰隆隆的响声，千叶一惊，糟糕，果然天都设伏了。他所料不错，正事两旁准备依旧的滚石。铁老领命族人向两边疏散，仍有被滚石伤到的人。这一片滚石攻势过后大雾也跟着散了，千叶几步跃上，却又一惊。那滚石落在队伍中央，硬是把队伍截了两半。这根本就是分而击之，意在化整为零。

千叶不再迟疑，立即下令备战。天都此番布局也说明对方人也不在多数，正面直击也许还有转机。素还真啊素还真，你自求多福，有命再见千叶传奇一定少开几句玩笑。千叶传奇把剑而起，人直冲前面队伍。

黄泉站在山崖上，看日盲族大军突然分向两边，心中有了主意。手上银枪一挑，刚想交代巫读经，却也是这时，一阵小风刮过，黄泉他又打了个喷嚏。巫读经：

“……”保持沉默，忍笑好难。

黄泉接连几个喷嚏，嗓子都哑了，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跟我下去。”

才不管巫读经更不跟得上，径直先走了。他身后兵士领命又在开拨，一个个兴奋的跟不是去送死而是去领钱一样。巫读经看着，自己也觉得不解，这些兵真的是天都的人么。

远处传来黄泉银枪破阵的声音，巫读经终于停止发愣，随军上前。他觉得，天都军队已经在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了，尽管很小很小。

 

苦境篇后记

《天都史录》上记载，武君罗喉复生后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中，重中之重，也是对历史影响最为深刻的便是发生在天都东南与西南两个战场的天都围城战。虽然多数人称之为三方围城，实则不然。那次战役发生之时君曼琭人未在天都，书中只是寥寥几笔不甚详细。只是此书重版印制之时由儒门天下修书之人批注道：昔日三方围城，日盲族千叶传奇率部遭首席战将黄泉袭，此战天都以完胜告终。黄泉此人是何来历，又与罗喉怎样做的相互呼应的，仍然是一团迷雾，不得而知。然，这次三方围城战，更像是黄泉漂亮的登台之战，从此以后，黄泉之名便始终活跃在天都的舞台上，有罗喉的地方，便有黄泉。

三方围城战后，武君下令慰劳全军，庆功宴上独独黄泉缺席，武君问，人在何处？

冷吹血道：风寒入体，在修养。

武君沉吟一下，命人把天下封刀送来的那个女人送到黄泉住处。

正在房中围着被子端着热汤的黄泉突然打了个喷嚏，红着眼睛皱眉，声音沙哑的嘀咕：

谁又在背后算计我呢……

 

苦境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