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如

改旧+更新内容，超级爱龙宿，比十年前还爱！

三节 儒门旧事

进谷只有一条路，怎么来便怎么去，只是来去之时却毫无相似之处。来时浓雾遮天蔽日，如今幽谷茵茵草木天然，丝毫不见雾气，端叫人感慨阵法之奇。

“早知江湖有奇人，隐蔽红尘一线生精通机关阵法之术，虽无缘得见，今日能领教黄石阵倒也不虚此行。”

剑子唔了一声，展眉笑道：“何必谦虚，来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五行八卦之术阁下也不是不知。不过是岘匿迷谷地势低洼，谷中雾气不散，一线生又有意造势，山口凿了洞，让这风只沿一侧走，顺风和逆风自然不同。”

“妙的是这风似有还无，不快也不慢，正好留住了雾气又不扰了主人家门前的山水景致。吾只闻古人凿山分水制渠之法，这凿山借风布阵之法今次首见，故感其奇思妙想技艺之精，当世少见。”

“一线生若听了说不定会将阁下引为知己，就我所知，谷中住着的那两位一个全然不识货，一个只识得一半，可悲可叹。”

“哈哈，剑子先生不就是很懂？”

“哪里，我是那只懂一半的人教的，最多也只懂一半，全不如阁下学识渊博啊。”

如此这般，聊得倒也投机。既山水清明则无需引路，龙宿与剑子二人并排而行，弯弯曲曲的小路倒有走得自在。行至洼地积水成塘，蝉鸣蛙叫好个一派怡然景象。每逢景致幽绝龙宿便敛了折扇，指点一番，再配上些不知哪本书上看到的奇趣之事，这一路一点儿都不无聊。走着走着，估算一下时间谷口已然不远，分别在即。

“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龙宿此行北嵎才知河西旧地今夕境状，不来中麒麟之穴亦不知山水清明之地竟也有岘匿迷谷这等奇观，实在受教得很。”他如是感慨道。

剑子道：“北嵎一场祸劫已过，再有三年五载总能恢复元气，历来百姓都是如此，只要留一条活路，便能寻得生机。提了这个我便好奇了，河西是旧朝称呼，连天策王朝都亡了数十年了，儒门中人都如你一般念旧？”

龙宿笑笑，道：“先生若愿淮南游历一番便会知晓，江湖之外不知有多少儒生志士日夜祈盼，盼秩序重建天下大治之时。在儒者心中，当年盛世虽在书中，亦在心中，旧朝旧地也就重上几分。可叹匆匆数百年，儒脉绵延至今，始终襟袍未开抱负难展，世事难料徒增感慨罢了。”

“唔，这算是读书人的志气？”

“非也，先生也同样忧心北嵎之劫呀。”

剑子仙迹眨眨眼，笑道：“哎呀，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便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剑子仙迹身在江湖自然做江湖人该做的事，阁下身不在江湖，心却不一定就不在江湖。”

“先生抬爱，天下之事难为者何其多，略尽心力罢了。”

他说那话时候正展开了折扇，遮去半张脸，一双幽幽的眼似看非看向着远方。剑子这才发现他的折扇很是别致，珊瑚扇骨雕琢妍丽，最妙是扇面，空空如也一片白。

“我真好奇，若是亲自题字，你会给在扇面上写什么。”

龙宿一愣：“先生话中有话。”

“哪里哪里，好端端的扇子空了个扇面，看着着急。”

越是骄傲的人，嘴上就越谦虚，越是欲望强烈的人，脸上就越淡薄。这种人剑子仙迹不是头一遭得见，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便是这种人的，还是头一遭。

龙宿收了折扇也道：“要是请先生题字，先生以为如何？”

剑子摆手，不感兴趣：“江湖人不懂读书人的事，莫要为难我，再者说……哈，到了。”路虽曲折总有尽时，眼前薄雾再起，终于到了。剑子对龙宿道：“直行便可出谷，默姓小友离此不远了。”说罢转身欲走。

龙宿回首来时之路毫无意外，大雾又至连成一片看不穿内中。黄石阵确实不简单，隐蔽红尘一线生也果然是非常人哉，即便知其原理也不见得便能依样再布置一个。

况且做来何用，再巧夺天工也是谷中藏人而已，大势若至，素还真如何精明也阻不得覆谷之危。江湖啊江湖，有水才能成江成湖。

龙宿手上的折扇已然收了，此行也得了想要的结果，唯一美中不足便是眼前这个人了。既看得懂又看不懂，每每言语之中带着机锋，待锋芒现时又偃旗息鼓。这就是江湖人吗？

“来日江湖相遇煮茶共饮之时，先生可愿赐字？”

话已出口，浓雾翻涌之中人影却早就不见，默言歆迎上来时便见疏楼龙宿一双眼光彩夺目，明明看不见人，却像看得清楚明白一番。半晌，浓雾中传来一声轻叹：“阁下既不是江湖人，哪来的江湖再见。”

话音方落，抛出来一团事物，默言歆挺身接了定睛一看，也是一愣，那正是龙宿时常放在身边的锦囊，囊中之物他也熟悉，乃是龙宿在门中常用的信物。

“大人，这……”

“打开看看。”

默言歆依言打开了锦囊，里面好好放着一枚羊脂白玉雕就的龙头，长宽不及两指，栩栩如生若有神焉。白玉龙头下面还压着一个什么，默言歆取出来一观之下，更惊讶了。那是一片苇叶，还带着湿意，想必才折的。细长叶身被人划了痕迹，仔细看，竟然是一行小字。

那字写道：“寻刀狂剑痴叶小钗，送至月华之乡。”

龙宿看过，将苇叶收了交于默言歆，道：“疏楼龙宿一诺何止千金，剑子仙迹把人看轻了。走吧。”将锦囊收回袖中，主仆二人这便驱车离去了。

待马车声远了剑子才迈开了步回谷，龙宿最后那句话他听到了，思及只得暗自摇头，心道：“我这哪里是看轻了你，明明是殷殷期盼。江湖人谁都找不到叶小钗，说不准能找到他的只有你这个不在江湖的人呢。至于题字……”

既然心中早有定论，何必他人代劳。又要遮掩，又想叫人看出来，真是不诚实得很。

却说剑子去为龙宿带路，慕少艾叫阿九把素还真推到屋内，人是推了，进了屋门就喊着要去找剑子，蹦蹦哒哒的跑了。慕少艾又感叹一番养儿不孝，最后还是自己把素还真重新搬回了榻上。一番折腾，素还真本来已经不再圆润饱满的脸又瘪了几分，药师不住感叹，长此以往等素还真再出谷时候易容都不用了，保准没人认出他来。

素还真也是感慨：“素某自不如药师一般容貌俊美，如今又病中憔悴，更是自愧不如了。”

谁要跟他比颜值，慕少艾吹着自己的长眉玩儿根本不想理他，不过不想理也得理，剑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该说的话要抓紧说了说才是：

“你将你那好友定风愁也给卖了？”

素还真道：“是定风愁想要我将他卖了。”

慕少艾不解：“你在我家也住了不少时候了，来往门前的肥鸽子没有，瘦乌鸦倒是不少。何时你也改用乌鸦送信了？”

“药师好友又说笑了，素某能握得起笔也没有几日，怎敢托大。好友细细听来，便知我所谓何事了。”素还真继续道：“你我素知儒门行事低调，从不自诩江湖门派。门中许多事都不外传，门外之人想要窥得门中之事，若非有特殊机缘，倒不容易。今日龙宿见了我第一句话便是，曲怀觞卸职离开学海无涯了。”

慕少艾虽知儒门，却不知曲怀殇又是谁，便没有出声，听素还真继续。

“好友不知曲怀觞是何人也不稀奇，我也只是数年前见过一面罢了，那时他自称北窗伏龙，我亦不知其名姓。话说远了，儒门自来由汗青编领导，除汗青编外又有学海无涯和升龙道两个派门。汗青编瓦解后便成了学海无涯与升龙道争主之势，这其中升龙道一直处于弱势。太学主归隐后，将学海无涯交给了弦知音，但是弦知音上位不过一年就失踪了。教统十年一选，这月就是十年大选了。”

“那曲怀觞与这次大选有关？”

“正是，曲怀觞是弦知音唯一的弟子，品行能力皆是上上之选，学海无涯教统历来师徒相传，弦知音失踪后，学海无涯内中高层忠于弦知音者便一直视选曲怀觞为继任教统。只等十年之选正名罢了。”

“可是曲怀觞这个太子却被废了？”

“是啊，不论从哪方面想，现在都不是曲怀觞离开之时。所以，曲怀觞离奇卸职内中缘由必不简单，如此，学海无涯易主不可避免。学海无涯易主，则与之互相牵制的升龙道也将有变。江湖虽然动荡，河东淮南之地因有儒门所在始终能稳住几分局势，若是儒门也乱了，真不知会是怎样呢。”

慕少艾烟筒磕了一磕，道：“让我想想，你既然放人安然离去了，那疏楼龙宿此来可是为平乱？”

“将乱未乱，如何平息？好友猜错了，此人乃是升龙道中之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儒生，他是太学主的弟子。”

“原来是位皇叔，那这乱是平不成了。”

“何止如此，这位皇叔还对教统的位子没有兴趣，若与他比，你我皆是燕雀之属了。”

哎呀呀，慕少艾吸了口烟佯装惊讶：“素还真，你这个江湖土皇帝终于不想做了？竟然还赞起了别人的宏图大志，真是让药师我刮目相看。说来说去，你还没说疏楼龙宿欲见定风愁到底是为什么呢？”

素还真抬手把慕少艾吐出来的烟挥开了，叹了口气：“为了儒门正统。”

“升龙道不也是儒门正统吗？”

“天下儒门正统自来只有汗青编，学海无涯与升龙道都说自己乃是正统所传，这些年来谁也没有压过谁，如此可见一斑，都不过虚言。先前还罢，现时学海无涯怕有动荡，我友若知，不会置身事外。”

说着素还真连声音也低了些，分外透着几分忧愁，他道：“定风愁如今虽是退隐，悦兰芳却总欠了儒门一个交代。我想我友也在等，等一个时机将御主令交还儒门，如今正好。好友有所不知，定风愁近来身体不大好了……”

人总是如此，活着的时候想安排好后事。定风愁不是一般的人，他身后事也比一般人更难安排。

“我倒没想到这一层，药师我别的拿不出去手，这看病救人倒也还算有些道行，待你好了，我随你出谷一次便是。”

素还真摇头，谢过慕少艾，却道：“我也这么建议过，我友却对我说了一句话，他问我可知晓汗青编的由来。好友行走江湖多年也是知晓，汗青编之名源自其为忠孝节义英雄烈士留名编著，是为青史之上，勿忘先贤。奈何这世上本无清圣之地，但凡有人的地方，总有争权夺利。汗青编也难逃命数，如此积久之下人心丕变，亦是沦为凡俗了。”

“我友说，‘悦兰芳是有罪之人，不忠不孝不节不义，自不配再持御主金令，只是未将此令交与是人，不敢领罪黄泉。’他已有抉择，我也只能帮他完成心愿了。”

慕少艾听了心中也生了几分感慨，他自然知道悦兰芳，此人前半生汲汲营营大有图谋，后半生寂寥归隐不问世事。铅华褪尽之后，一身污名之后还有几分气节，怪不得素还真愿意这般维护他。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归时能有如此了悟，也未尝便是憾事。”

素还真自然知晓慕少艾之意，只是想到当年腥风血雨一遭，悦兰芳诚心悔过为了弥平祸乱付出良多。纵然他有过大错，他却早就该还清了，可惜人总是这样，最难过的便是自己这一关。

“唉，我多么希望定风愁只是定风愁啊。”

“先别感慨，我这一关好过，剑子那一关可是说不准呢，说起来老人家我也是好奇得很，叶小钗活的好好的，怎么就被你说成是死的了呢？”

素还真闻言神情一顿，还未等他开口，便觉话音自耳边响起，正是有人将声音用内力送了进来，那声音道：

“是啊，单就这件事，剑子仙迹比药师说的更加好奇呀。”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素还真闭上了眼，心知今日之后，这个江湖便是表面上的平静恐怕也要维持不住了。

--TBC--

PS：

1，隐蔽红尘一线生是屈世途的大号，一线生是个了不得的人，我甚至觉得要不是跟素还真是好朋友，他可能是素还真这辈子最难搞定的敌人了，卧底天王团灭之星什么的，可带感了。强烈推荐霹雳图腾-龙图霸业，屈世途升职记，分分钟教你重新做人。

2，凿山分水这个原型是都江堰，都江堰特别伟大，有兴趣的道友可以来采个风，都江堰水利工程的总工程师李冰也是个道士哟~

3，本文中提到的XX路基本以北宋行政区来做模型的，可以忽略。不过宋人的茶文化真的跟霹雳里描写的可像了。